梁错按照计划,独自来到宴席之上,还专门对乔乌衣问道:“可看到太宰了?”
乔乌衣像模像样的摇头,道:“没有。”
大司徒就在一边招待宾客,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忍不住偷偷发笑。
喜宴马上便要开始,众人落座下来,唯独刘非的席位空荡荡的。
大司徒走到最上首,并没有请新郎与新妇出来,而是一个人站在台上,道:“今日这场喜宴,多谢梁主、燕主与诸位贵客赏脸,老夫不胜感激,只不过……”
大司徒话锋一转,道:“今日并非是老夫女儿的喜宴,而是老夫的喜宴。”
梁翕之大声道:“怎么?大司徒你怕是看上了自己的女婿,所以想要截自己闺女的糊不成?”
众人一听,均是哈哈大笑起来。
大司徒脸色一僵,耐着性子道:“老夫所说的喜宴,并非是结亲的喜宴,而是……老夫成为方国国君的喜宴!”
众人瞬间哗然,全部看向兹丕黑父。
“大司徒疯了么?还没醉酒,便说胡话!”
“是啊,兹丕公还在这里呢!”
“兹丕公再不济,也是方国的正宗,大司徒不要命了?”
大司徒并不在乎众人的非议,走到梁错面前,道:“今日天子在场,兹丕公昏庸无道,面有残疾,如何配做方国的一国之君?还请天子册封老臣为方国国君,顺、应、天、意!”
梁错挑眉道:“哦?你说兹丕公昏庸,他不配做国君,那你便配了么?”
大司徒的脸色更加难看,道:“老臣兢兢业业,为我大梁忠心耿耿,如何不配?老臣怕是最匹配方国公爵之人,陛下,还请下旨,册封!”
梁错道:“若朕……不同意呢?”
大司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道:“陛下若是不同意……恐怕便再也见不到太宰了。”
众人又开始哗然:“大司徒说的甚么意思?”
“甚么叫再也见不到太宰了?”
“难不成……”
大司徒倒是大大方方,道:“太宰为何迟迟不到宴席?无错!老臣的人此时已经将太宰单独请走吃宴,倘或陛下不信,大可以派人去查看,看看太宰还在不舍中!”
梁错冷笑一声,道:“大司徒,你这话的意思,是劫持了太宰,在威胁于朕了?”
大司徒狡辩道:“哪里是劫持,陛下,老臣只是请太宰单独喝茶吃宴罢了。”
他说着,话锋一转,道:“但陛下可要快一些做决断,听说太宰身子羸弱,若是一不小心,发生甚么意外,也是有的。”
嘭!!!
梁错狠狠一拍案几,沙哑的道:“朕看你,是打算造反。”
大司徒不屑的道:“陛下难道不在乎太宰的安危了么?”
梁错冷笑一声,道:“北宁侯。”
赵舒行上前,道:“臣在。”
梁错道:“去把太宰请出来。”
“是。”赵舒行应声,擡步走出宴席。
大司徒十拿九稳,并没有任何阻拦,任由赵舒行离开。
刘非留在屋舍中静等,他走到户牖之畔,往外看了一眼,时辰差不多了,也不知大司徒有没有在众人面前露出嘴脸。
刘非的掌心微微有些刺辣,低头一看,是窗棂的花纹略微磕掉了一角,刘非方才没有注意,手掌正好按在了那个地方。
金色的窗棂。
繁复的花纹……
刘非微微皱眉,死死凝视着角落被磕掉的地方,这窗户不起眼的破损,竟然和预示之梦中一模一样?
他立刻回过头去,果然看到案几边角摆着一只双耳芙蓉石香炉,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烟气。
咯噔!
刘非心头一突,这里才是预示之梦中的屋舍!
他猛然醒悟过来,一股无力席卷而来,眼前发黑,不断的眩晕,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。
吱呀——
舍门被人推开,和梦境中一般无二,几个黑影死士走进来,将酸软无力的刘非驾起。
“主公所料不虚,这个刘非,还真是难对付。”
“别那么多废话,得手了,带走!”
“有了刘非做人质,不怕他梁主不就范!”
刘非根本无法反抗,快速被吸入黑暗之中,陷入了昏迷……
“陛下!”赵舒行疾步赶回宴席。
梁错看了一眼他身后,蹙眉道:“太宰呢?”
赵舒行微微摇头,低声道:“陛下,太宰不见了。”
“甚么叫不见了?”梁错追问。
“哈哈哈!”大司徒大笑起来,道:“让老夫来告诉陛下罢!太宰不见的意思便是,已然被老夫请走喝茶吃宴,陛下若是下旨册封老夫为方国国君,太宰便可安然无恙。”
梁错一双狼目阴鸷,冷声道:“若朕……不同意。”
大司徒阴测测的发笑:“陛下若执意不肯,也不知太宰还能坚持多久,说不准,便会暴毙而亡?啊呀,太宰那样羸弱的身子骨儿,老夫亦是……心疼啊!”
*
“北梁的太宰,竟是个美人儿?”
隐隐约约之间,刘非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说话。
“生得可真是好看。”
“咱们鄋瞒,怎的没有这般美貌的人物?”
刘非浑身无力绵软,用尽全力,这才勉强睁开眼目,他的眼神没有焦距,“那东西”距离又近,刘非眼前一片昏花,仿佛是一堵古铜色的墙壁,晃来晃去。
“醒了?”
刘非深吸了两口气,镇定心神,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,并非是甚么古铜色的墙壁,而是一个人!
那人年纪轻轻,大抵不到二十岁的模样,衣着有些古怪,袒露着两条胳膊,和半面胸口,肤色是光润的古铜色,肌肉流畅,散发着一股野性。
对方似乎有些口音,说话略微别扭,道:“果然醒了。”
刘非稍微一动,强烈的束缚感席卷而来,低头一看,果然手脚都被绑着,意识回笼,看来自己是中了圈套,被抓走了。
四周的环境十足陌生,除了这个年轻男子之外,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类似于打手之人,一身黑衣,抱剑而立,木着一张脸,穿着打扮倒似是中原之人。
“别看了。” 年轻男子用蹩脚的中原话道:“你已然不在方国界内,千万别想着逃跑。”
刘非平静的道:“你是谁?”
年轻男子自豪的挺起胸膛,拍了拍自己胸口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,道:“我乃鄋瞒大王子,淄如!”
鄋瞒?
怪不得他说自己不在方国境内,原来已经到了鄋瞒,刘非心想,看来自己昏迷了很长时间,不知梁错如何了。
刘非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,道:“你为何掳劫于我?”
淄如笑起来,道:“你是在套我话么?我淄如可没有这么笨,是不会告诉你的!”
淄如又道:“你长得这么漂亮,我可舍不得伤害你,所以你要乖乖的,别给我惹事儿。”
刘非挑眉道:“可我觉得,大王子你比较好看。”
“我?”淄如睁大眼睛,指了指自己的鼻子,一脸不敢置信:“你说我、我好看?”
“当然。”刘非点点头,淡淡的道:“非从不扯谎。大王子器宇轩昂,姿仪矫健,面容端正刚毅,可谓是年轻俊美,尤其是这身材……非从未见过大王子这般健美的肌肉,光洁莹润。”
“当真?”淄如举了举自己的手臂,被夸赞的沾沾自喜,一时间找不到北,道:“本王子的肌肉,很好看,对罢?”
刘非温和一笑,道:“若非的双手没有被绑住,真想摸一摸。”
“你想摸本王子?”淄如爽快的道:“那好办啊,我给你松绑,你摸个够!”
他说着上前,就要给刘非松绑。
“咳。”
便在此时,站在淄如身后的黑衣剑客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淄如一僵,连忙拍着自己脑袋,道:“险些被你骗了,你们中原人都好生狡诈,以为本王子是好糊弄的么?本王子才不会与你松绑!”
刘非稍微有些遗憾,这个淄如看起来很是“单纯”,极其好糊弄,自己随便两句话便能将他绕进去,可是他身后那个黑衣刺客便不好糊弄了,必须想个办法他支走才行。
刘非想到此处,眼眸微转,突然“嗬——”的倒抽了一口冷气,因着他手脚被绑着,不得动弹,只能尽力将身子蜷缩起来,仿佛在缓解自己的痛苦。
“你、你怎么了?”淄如惊讶的问。
刘非佯装气喘,一脸像模像样的虚弱,断断续续的道:“我……我喘不上气来,好……好难过。”
淄如诧异:“喘不上来气?怎么回事?我也没打你啊。”
刘非努力的摇晃身子,咕咚一声倒在地上,他的白玉发冠敲在地上,瞬间裂开,一头乌发散落下来,更是显得羸弱不堪。
刘非喘息道:“心口……心口好疼,我怕是……犯了、犯了心疾……”
“甚么?”淄如道:“你有心疾?”
刘非信誓旦旦的道:“正是……好疼,闷……心口发闷……”
淄如焦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,道:“这可怎么办?你若是死了,我可这么交代啊!”
刘非眼眸微动,交代?淄如乃是鄋瞒的大王子,他要与何人交代?总不能是大司徒罢?大司徒给鄋瞒运送粮食,说明是大司徒有求于鄋瞒,鄋瞒大王子不该用交代二字,难道……
他们背后还有人?
刘非好似愈发的难受,头一歪,突然“昏厥”了过去,一动不动。
“啊呀!”淄如高喊了一声,手足无措,道:“你怎么了?醒醒啊!醒醒啊!”
淄如轻轻拍了拍刘非的面颊,也不敢太用力,仿佛刘非是个脆弱的陶瓷娃娃,一碰就裂,道:“这……这可怎么办啊?”
他连忙看向身后的黑衣剑客,道:“站着干甚么,快去叫医士啊!”
那黑衣剑客木着脸,似乎有些迟疑。
淄如焦急的催促道:“他都晕了,你还有甚么好担心的?再说了,我也是会武艺的,他这瘦弱的小身板儿,便算是装晕,我也能将他制住!快啊,你快去啊,万一他真的死了,你也不好交代!”
黑衣剑客终于动了,快速推开门走了出去,应该是去叫医士了。
淄如犹如热锅上的蚂蚁,来来回回的转圈,自言自语的道:“怎么办,你可别死啊!”
他说着,连忙将刘非放平,可是刘非的双手绑在身后,根本无法平躺下来,淄如犹豫了一下,还是将他的绳索割开。
唰——
绳索解开的一瞬间,刘非突然睁开双眼,手里似乎握着甚么,猛地一甩。
哗啦——
一捧水洒在了淄如脸上,震惊的道:“你……你装的?!”
他说着,水珠顺着面颊流淌而下,淄如甚至咂咂嘴,甚么滋味儿也没有,就像清水一般。
“好啊!”淄如活动了一下自己强壮的胳膊,道:“你们中原人,果然狡诈,不过无妨,便算是没有束缚,我看你怎么逃出……”去。
咕咚!
淄如话头说到这里,还未走近刘非,突然身子一歪,双腿瞬间无力,直接跪倒在了地上。
淄如想用双手支撑自己摔倒的身体,结果手臂也瞬间失去力气,仿佛被人抽取了骨头一般,“啪!”一声,脸颊硬生生拍在地上。
“嘶……”
刘非咋舌道:“好疼啊。”
淄如软绵绵的瘫在地上,浑身无力,根本爬不起来,偏偏意识清醒,道:“你……你这是甚么妖法?卑鄙!无耻!你下作!”
刘非晃了晃手中的小瓶子,瓶子上赫然烧制着“绕指柔”三个字。
刘非偷笑,从兹丕黑父那里拿来的新药,还未来得及给梁错试试,倒是自投罗网来了一只小白鼠。
刘非走过去,微笑道:“下作?非还甚么都没做呢,比起掳劫,你们才更加下作罢?”
刘非拿过淄如的弯刀,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,道:“让你掳劫我的人,是谁?”
淄如眼眸一转,他的表情实在太刻意了,道:“当然是方国的大司徒!”
“哦?”刘非挑眉道:“你这么笨,还学人说瞎话,可不乖哦。”
淄如似乎抓错了重点,反抗道:“你说甚么?!你说谁笨?!本王子,可是鄋瞒第一聪明之人!鄋瞒第一勇士!文武双全,无人能及!”
刘非险些笑出声来,道:“罢了,怪不得你们鄋瞒没有甚么大发展。”
“甚么……”淄如小心翼翼的问:“甚么意思?你这话我没听太懂,你们中原话,都太拗口生涩了,你说明白点。”
刘非懒得与他多言,干脆站起身来,先离开这里再说。
“你别走!”淄如努力的在地上蠕动,也只能蠕动,满头大汗,艰难的道:“你先解开我身上的妖术!你别走!”
刘非根本不理会他,推开门,快速的钻出去。
“喂!你别走——”淄如大喊着。
刘非跑出去,很快的,不知为何又退了回来。
淄如欣喜的道:“你是回来给我解除妖术的么?”
他说着,便看到刘非并非一个人回来,他慢慢后退,一把长剑抵在刘非的脖颈之上,紧跟着黑衣剑客走了进来。
淄如看到黑衣剑客,险些喜极而泣:“你终于回来了!”
黑衣剑客淡淡的看了淄如一眼,眼神中露出一抹无奈。
紧跟着,还有人走了进来,那人一身素衣,脸上戴着一方白玉面具。
淄如更是大喜过望,道:“军师!军师你可来了!”
他连忙控诉:“这个刘非,他太、太狡诈了!竟然装病,我险些着了他的道!”
黑衣剑客纠正道:“不是险些,已经。”
“胡说!”淄如不忿的道:“他不是没逃走嘛!”
刘非的脖子上架着长剑,慢慢向后退回房间,目光凝视着那素衣之人。
这次并非是预示之梦,而是真真实实的,见到了他本人。
素衣之人并没有去看聒噪的淄如,而是与刘非静静对视,轻声道:“刘非,我们终是见面了。”
刘非眯眼道:“是你,大司徒与鄋瞒背后之人,是你?
素衣之人没有否认,擡起手来,轻轻一摆,道:“绑起来。”
“是,主公。”黑衣剑客惜字如金,将刘非快速绑起来。
刘非根本无法反抗,反抗也是徒劳,重新被绑了起来,他垂下目光,似乎在想甚么。
素衣之人慢悠悠的走进来,闲庭信步的来到刘非跟前,擡起手,纤细修长的食指一勾,竟是将刘非腰间一块不起眼的玉佩,解了下来。
刘非心头一震,猛然擡头,立刻对上了素衣之人了然的双眼。
素衣之人的手指勾着玉佩的红缨,微笑道:“这可是贵重之物,不要打碎了才好。”
那是刘耹曾经的金手指,可以令时光倒流的玉佩!
刘耹本有三块玉佩,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枚玉佩,刘非方才就在想,大不了砸碎玉佩,时光倒流,重生回三日之前,便像是重新开启副本一样。
哪知晓……
竟被素衣之人看穿了。
刘非眯眼道:“你到底是谁,为何知晓这么多?”
素衣之人没有回答刘非,而是道:“放心,我不会伤害你,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,梁错的真正面目罢了。在江山与你之间,他会毫不犹豫的……将你丢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