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41章 互许终身
今日是屠怀信大婚的日子。
丹阳城热闹非凡, 达官显贵无不登门贺礼,屠怀信迎娶的还是北燕如今唯一的国女,燕然的亲妹妹, 最重要的是,大梁天子梁错亲自为新人主婚。
一时间, 将军府风光无两,荣宠再无人可及。
“吉时已至——”
屠怀信一身红色的大红喜服,慢慢步入燕饮大厅。
“携新妇——”
屠怀信侧头看去,便看到那个头戴遮面, 身披霞帔的“新妇”。
“新妇”身姿高挑,微微垂头, 遮面自然垂下,将“新妇”秀美的容貌遮挡的严严实实。
几个仆夫簇拥着“新妇”,将“新妇”交到屠怀信手中。
屠怀信冰冷的唇角, 终于划开一丝温和的笑容,慢慢擡起手来, 温柔的握住“新妇”的手掌。
“新妇”手掌白皙纤细,却并非女儿家的柔若无骨, 掌心里甚至生着一丝丝薄茧, 被屠怀信握住,下意识颤抖了一记,似乎想要缩手。
屠怀信不给他退缩的机会, 紧紧握住“新妇”的手掌,轻声道:“别怕。”
“新妇”被屠怀信牵着手,掌心颤抖的更加厉害, 挂着遮面的耳垂殷红一片,甚至连手背都要染上通红。
“拜——”
司礼的官员朗声敬告天地。
屠怀信与“新妇”屈膝跪在梁错面前。
梁错端坐在最尊贵的主席之上, 垂目看着二人,幽幽的道:“怀信,今日是你大喜之日,朕既成全了你,便望你往后恪尽职守。”
“是!”屠怀信提起头来,拱手道:“陛下恩德,卑将永世不忘!卑将定为陛下,肝脑涂地,死而后已!”
梁错一笑,道:“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,要说些吉利话儿才是。”
屠怀信再次应声道:“是。”
梁错道:“好了,别错过吉时,继续行礼罢。”
司礼的官员刚要继续主持婚宴,突听“踏踏踏踏”一阵杂乱的跫音,一伙端茶倒水的仆役,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之下,竟然冲进了燕饮大厅。
哐——!!
伴随着一声巨响,仆役竟将燕饮大厅厚重的大门死死关闭,瞬间隔绝了内外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发生了甚么?”
“仆役怎么进来了?”
宾客们面面相觑,都不知发生了甚么。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领头的仆役突然嚣张大笑出声。
“放肆!”司礼的官员呵斥道:“哪来的奴役,竟敢扰乱婚宴?快!叉出去!”
那领头之人还是哈哈大笑:“来人啊?人呢?快告诉我,你们的人呢?怎么不进来抓我啊?”
梁错眯了眯眼目,沉声道:“你是何人?”
何人?
刘非看到那领头的仆役,一眼便认出来,不正是预示之梦中,南赵的领头将军么?
“哈哈哈哈!”坐在宾客席位上的北燕使者站起身来,一路大笑着走过来,说道:“梁主,容外臣为您引荐,这位……便是南赵赫赫有名,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!”
赵将军双手叉腰,昂起脑袋,蔑视的扫视着众人吃惊的面容。
“甚么!?”
“南赵人?!”
“南赵的将军怎么在这里?还伪装成仆役的模样?!”
“北燕和南赵甚么时候勾连在一起了?”
北燕使者笑眯眯的道:“各位!各位静一静,都安静一些——再容我说一句,正如诸位所见,宴席之间的仆役,全都是赵将军的亲信,而这大堂之外,还有我大燕的送亲兵马包围,今日……任何一个梁人,插翅难飞!”
果然,宾客们再次躁动起来:“怎么会是如此?!”
“北燕与南赵阴险狡诈,其心可诛!”
“咱们被围了?”
“眼下如何是好?咱们大梁的臣工,怕是都在这里了……”
梁错眯起眼目,镇定的扫视了一眼混乱的喜宴,幽幽道:“燕司马,这便是你们结亲的诚意么?”
北燕大司马祁湛稳坐在宴席之上,还未开口说话,那个北燕使者已然道:“梁主怕是找错了人,外臣不才,但直隶于陛下与太宰!今日之事,由外臣全权做主!”
他说罢,振臂高呼,道:“在场的诸位都听清楚了,将军府里里外外,已然被我们大燕与南赵的兵马包围,丹阳城虽兵力强壮,但今日的将军府一只鸟雀也飞不出去,换句话说,你们根本无从搬救兵,只要我一声令下,所有的人都会被乱刀砍死,剁成肉糜!”
宾客们慌乱不已,互相目询,唯独刘非镇定自若,甚至没有擡眼,动作优雅的拿起筷箸,又夹了一筷子佳肴送入口中,慢条斯理的咀嚼着。
他是真的饿了,毕竟忙碌了一日,一会子怕是还有一场“恶战”,这会子必须用点饭食,垫垫肚子才是。
北燕的使者再次振臂道:“识相的,便立刻投降,跪下来效忠我北燕,否则……别怪我北燕兵马血洗丹阳城,今日在这里的,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!”
哒!
一声轻响,刘非垫饱了肚子,胃里有了底儿,将筷箸轻轻放下,擦了擦嘴唇,饮了一口热茶,润润嗓子,这才开口道:“好生古怪,北燕与南赵合谋,以送嫁为借口,侵入我大梁丹阳城,可为何是你北燕的大夫一直在说话?投降也要向你们北燕投降?这样一听,南赵岂不是很吃亏么?”
北燕使者一愣,他方才言辞嚣张,难免一时忘了南赵,再者说了,南赵此次与他们合理出兵,出兵的数量不如北燕,还是混在北燕的送亲队伍之中,若是得了利益,怎么说都是北燕合该占大头。
北燕使者呵斥道:“刘非!死到临头,你还想挑拨离间么?”
“挑拨离间?”刘非一笑,道:“不,我只是替赵将军觉得不值罢了。”
北燕使者连忙看向南赵将领,道:“赵将军!你可勿要听这个奸佞挑拨离间,我们是盟军,合该统一矛头,一起……”
“无错!”南赵将领打断了北燕使者的言辞。
他踏出两步,眼神划过狠戾,说道:“我大赵与北燕联军,目的便是统一矛头,一起对抗北梁的暴政,然,亲兄弟还要明算账,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!”
南赵将领突然发难,一个箭步冲出去,勒住“新妇”的脖颈,将人往后一扯,刀尖架在“新妇”纤细白皙的脖颈间,狠狠一抵,呵斥道:“谁都不要轻举妄动!”
北燕使者大吃一惊,颤抖的道:“赵将军!你、你这是做甚么!?快放开国女!我们是盟军啊!我们才是盟军啊!”
“哈哈哈哈——!!”南赵将领笑得十足嚣张得意,道:“咱们的确是盟军,但盟书中所说,只是与北燕合力攻入喜宴罢了,如今整个将军府都已经被我南赵的兵马控制,你说……你们还有甚么资格,和我大赵做盟军?!”
“你?!”北燕使者不敢置信:“你们南赵,竟如此背信弃义!?”
南赵将领冷笑:“北燕素来狡诈,若是一同拿下丹阳城,怕你们也会反齿儿,所以可别怪我先下手为强!”
他说着,狠戾的将刀尖往前一送。
“唔!”
“新妇”颤抖的呻*吟了一记。
“国女!国女!”北燕使者吓得大喊:“不要伤害国女!千万不要伤害国女!有事儿好商量,咱们慢慢商量!”
南赵将领更是得意:“看来本将是抓住了你们南赵的命门啊!”
北燕新皇继位,国中的皇子国女死的死疯的疯,燕然唯独留下了自己的亲妹妹,谁都知晓,新皇极其疼爱妹妹,北燕使者惧怕燕然的威严,若是国女有个三长两短,自己哪里还有命活?
南赵将领冷笑道:“你算是甚么东西?与你商量?你可能做主?”
他说罢,昂起脑袋,似乎在四周寻找甚么,朗声道:“燕主!燕主还不现身么!?我知晓你便在此处,难道你可以眼睁睁看着你的亲妹妹被残杀么?现身罢!”
“甚么?燕主?燕主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燕主也潜伏进来了?!”
“谁是燕主,燕主在何处?”
宾客轰然喧哗起来,不停的四处寻找,只是喜宴上只有喧哗之声,却不见燕主现身。
南赵将领道:“怎么?!燕然,你还不现身么?!你不怕我杀了你妹妹?!”
他说着,使劲勒住“新妇”的脖颈。
“嗬——”
“新妇”发出一声痛呼声,被勒的向后一仰头,遮面险些掉下来。
屠怀信双手攥拳,似乎马上便要按捺不住。
梁错看了他一眼,微微摇头,示意屠怀信忍耐。
“不要伤害国女!不要伤害国女!”北燕使者惊心动魄的大叫:“有甚么要求,你们尽管提出,千万不要伤害国女啊!”
南赵将领道:“好!这可是你们说的,我的要求并不多,只需——”
他拉长了声音,满面的贪婪与狰狞,道:“让你们的燕主,当场划烂自己的脸面,我便放过他的宝贝妹妹!”
“甚么?!”北燕使者惊叫出声,人群也跟着躁动起来。
“划花脸面?”
“划烂脸面还怎么做君主?”
“南赵人好生阴险啊!”
北燕使者这才反应过来,恍然大悟的道:“你……你们南赵,从一开始,便没想着盟约!你们……你们想利用我大燕!”
“哈哈哈哈!”南赵将领大笑道:“如今才明白过来,为时已晚!”
身有残疾是绝不可能作为一国之君的,在战乱的年代,因着粮食紧缺,有时还会坑杀残疾人来减轻粮食负担,残疾是上苍惩罚的象征,残疾人甚至无法入朝为官,更不要说作为一国之君,连脸面都没有,怎么代表一个国家?说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?
南赵的计谋何其歹毒,他们利用了北燕控制婚宴,反过来卸磨杀驴,想要燕然划破自己的脸面,如此一来,燕然必然做不了北燕的皇帝,北燕的国女和皇子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,偌大的北燕将后继无人,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。
如此一来,不但是北梁,就连北燕,也是南赵的囊中之物,简直是一举两得,借刀杀人,黄雀在后的妙计。
啪啪啪——
梁错抚掌微笑:“真真儿是妙,不过……朕很奇怪,如此周密的法子,不是你们南人想出来的罢?不是朕看不起你们南人,你们赵主一向是个胆小的性子,怎么可能想出这等一石二鸟之计?”
南赵将领的脸色瞬间僵硬起来,被梁错猜对了,这法子还真不是南赵自己想出来的。
从南赵赔偿财币那次便能看出来,其实南赵的胆子很小,因着他们的兵力不如北面强大,全仗着地势的复杂,还有土地的富饶支撑,这样兵行险着,将北燕与北梁全部顽弄于鼓掌之中的法子,绝不是南人想出来的。
刘非不由多看了一眼梁错,自己有预示之梦的加持,所以提早知晓了未来的发展,这个法子还真的不是南赵想出来的,而是北燕太宰想出来的。
燕然便是燕太宰扶持上位的,不过燕然上位之后大刀阔斧,并不像以前那么听话,所以燕太宰渐渐觉得燕然有些子碍眼,这才与南赵合作,想要像扶持燕然上位那般简单,再次将燕然推下皇位。
梁错没有金手指的加成,但不得不说,这个年轻的君王堪称聪明绝顶,眼光毒辣,每次都能一眼看透机要。
“无错!”南赵将领得意的道:“燕主!我劝你还是不要躲躲藏藏了,你便算是打定主意做一只缩头乌龟,也无法顺利回到北燕!你以为这个法子是谁给我想出来的?自然是你们北燕的天官大冢宰!”
“甚、甚么?!”北燕使者身形一晃,差点跌在地上。
南赵将领道:“这是你们北燕的太宰想出来的妙计!兴许你还不知,你们北燕的太宰,早就看你这个燕主不顺眼了!凭你一个村夫出身的下流货色,能坐上燕主的宝座,竟还不知感恩戴德,愈发的不服管教。燕太宰说了,像你这样不不识好歹的燕主,怎么扶持你上位,便能怎么将你赶下宝座!燕主,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,你已然——众、叛、亲、离,乖乖出来划烂自己的脸面,免得浪费本将的时辰!”
“燕然,”刘非终于开口了,道:“你可看清楚了南赵的脸面?这便是与你们盟约的南赵,这便是你精挑细选的盟友。”
南赵将军一愣,快速的环视左右,他不知刘非在与谁说话。
刘非的身侧,站着一个身着朴素的仆役,他双手垂在身前,一直垂着头,十足的不起眼,众人从未多加注意过一丝一毫。
那仆役慢慢擡起头来,“哗啦……”伴随着一声锁链的轻响,原来他垂下的双手竟绑着锁链,因着袖袍宽阔,被遮掩的严严实实。
是燕然!
梁错冷笑道:“燕主,看来你的眼光也并不如何,竟然与虎谋皮,相信南赵的嘴脸。”
南赵将领没想到燕然一直都在,且站在北梁那面,一时有些心慌,难道北梁和北燕早有预谋?
不不,南赵将领挺直腰板,死死扼住“新妇”的脖颈,道:“燕然!如今将军府已经被我们控制,你的宝贝妹妹也在我的手中!识相的,我劝你爽快的划烂自己的脸面,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?”刘非歪了歪头:“否则你要如何?”
南赵将领愤恨的道:“否则!我便先杀了这个小妮子!!”
刘非露出微微的遗憾,摇头道:“你当真掌控了局面么?”
南赵将领蹙眉:“甚么?”
刘非又道:“你当真抓对了人质么?”
南赵将领眉头蹙成了川字,道:“甚……啊!!!”
不等他大声质问,南赵将领的嗓音突然变成了失声惨叫,“新妇”猛然发难,反擒住南赵将领的手腕。
咔吧!
一声脆响,南赵将领的手腕应声而断。
“新妇”反手一拧,紧跟着当胸一脚,动作干脆凌厉,南赵将领再次惨叫一声,咕咚趴在地上,摔了个结结实实。
“新妇”一把拽下自己的遮面,豪爽的擡起一条腿,踩在南赵将领的背心之上,让他无法爬起身来,嗤笑道:“看清楚你爷爷是谁!”
南赵将领爬不起来,艰难的扭头看过去,眼珠子仿佛地震一般快速颤抖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北燕的使者也吃了一大惊,颤抖道:“你……怎么是个男子?!”
趁着众人怔愣,梁错嘭一声拍在案几之上,朗声道:“拿人!”
屠怀信当即下令:“丹阳卫听令!”
嘭——!!
紧闭的大门轰然被撞开,银甲丹阳卫犹如海浪一般冲入厅堂。
“怎么……怎么会如此?!”南赵将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目:“我的兵呢!?我的兵马呢!!”
刘非走过来,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他,道:“方才任由你叫嚣那般久,自然是为丹阳卫清理现场拖延时机,不然你以为呢,诸位喜欢听你狂吠?”
好一个骂人不带脏字,南赵将领完全没想到会如此,失神的喃喃自语:“不会……怎么会这样,不可能不可能……”
屠怀信带领丹阳卫将南赵的伏兵全部擒获,梁错这才慢悠悠起身,从主席走下来,负手而立,皮笑肉不笑的对北燕使者道:“北燕使者,你们的盟友已然被朕的丹阳卫悉数擒获,现在……该轮到你们了。”
北燕使者六神无主,看向燕然,可是燕然早已锁链加身,根本无处可逃。
梁错又走到燕然面前,轻笑一声,道:“燕主为了潜伏在丹阳城,不惜伪装成讴者,真真儿是下了好大一盘棋,可惜……棋差一招,众叛亲离。”
燕然擡起头来,眯着眼目,沙哑的道:“朕已然落在你们手中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!”
“好,硬骨头。”梁错挥了挥手,道:“全部押下去!请燕主尝尝我丹阳宫的牢饭!”
丹阳卫快速拿人,将在场所有的北燕使团全部押解起来,自然了,包括北燕大司马祁湛。
祁湛怕是此次婚宴,最没有存在感的燕人,从头到尾,他几乎没说一句话。
丹阳卫上前拿人,祁湛亦没有反抗,很自然的伸出手,上了枷锁,他默默起身,只是向刘非看了一眼,便随着丹阳卫离开了婚宴,被押解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