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腾听了韦卓异传回的第200师伤亡近半的消息,出现了很少会有的坐立不安;权衡利弊,他命令训练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兵奔赴战场支援苦斗的第200师——他不能不管不顾中国唯一的机械化师被日军消灭,自己做上观;他不敢想象无定河边的可怜尸骨依然是春闺梦里人的伤感,亦不敢想象孀妻弱子断梗飘蓬的凄惨!
烈日晞灭了瘴气,也使得丛林中的暑气升腾。两军士兵在燥热的丛林都使出浑身解数,找出隐蔽的对手全力剿杀。
日军航空兵投掷的***和毒气弹对缺乏有效应对措施的远征军造成了非常惨重的伤亡。战争,可以用血肉之躯冲击和抵挡钢铁洪流,但那一定惨不忍睹!
连续的得手和己方愈发艰苦的战况,让十一名作为“影子”的宪兵加快了进击的步伐;在他们朝隆隆作响的敌炮兵阵地推进时,猝不及防地遭到了“歪把子”的扫射。两个士兵应声倒地,一个一动不动,一个痛苦不堪地哆嗦。
“暗堡!”韦卓异大叫着提醒战友。
一个士兵摸出手榴弹,拽掉拉线,扔向了张开机枪的散发恶臭的嘴巴骂街的暗堡。
“飞机和大炮都轰不破,投手榴弹是白费力气。”韦卓异喊道。
“狙击手瞄准机枪口打,压制暗堡的火力,先把两个兄弟救下来。”何冰冷静地。
两个士兵精准地朝射击孔射击,瞬间压制了暗堡的火力输出。韦卓异大手一挥,另两个士兵收枪蹿出,抱起战友奔至山隈。
“何冰和谢济业绕到暗堡的后面,找出给暗堡供电的汽车,抽出汽油灌进暗堡。”韦卓异大声地命令。
双方的重炮都显出骄傲的样子,无休无止地发射炮弹。入阵地的炮弹不时掀起石块、树木和人的残缺不全的身体或身体的某一部分——手臂、大腿、头颅、屁股……
何冰掩护扛着油箱的谢济业从暗堡的视线盲区接近暗堡,确认没有枪口指向他们,他每走几步即射杀一个炮兵。站在暗堡的上方,何冰提起谢继业肩上的油箱,搁在了圆木上,旋去油箱盖往射击孔倾倒;暗堡内的日军确定是汽油后狂暴地大喊大叫,来不及打开暗门的他们只能狂暴地朝暗堡顶射击。
某些物体在熟悉的地方生活久了,习以为常于周围的一切,坐井观天地认定天下的事物都是如此;等到了新的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环境,遇到没朝它希望或想象的方向发展的事物,立刻气急败坏地吐槽、唯我独尊地认定新鲜的事物都是错的,不肯站在第三者或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。这是吹毛求疵的心高气傲,还是孤陋寡闻的自以为是呢?
火龙翻滚着,抓住急于逃离危境的士兵,按在地上摩擦。艰苦地爬起,慌不择路的士兵像移动的火球左摇右晃着,盲目地穿过了作为寝室的二层,找不到灭火的工具,又心急火燎地迈开皮开肉绽的双腿艰难地来到底层,病急乱投医地跳进了水泥池的水里试图灭火,却事与愿违地烧得更旺了;烈火笼罩着的士兵放弃了垂死挣扎,万念俱灰地倒在了地上,成为了烈火的帮凶,炙烤、引燃了粮食和弹药。轰隆的巨响夹杂着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,将储备弹药和粮食、集睡眠与作战于一体的三层暗堡掀了个底朝天。
韦卓异冲向了受伤的战友,其余的六个士兵加入到点燃暗堡后射杀炮兵的战友的队列。救下战友的两个士兵泪流满面地看了一眼韦卓异,又悲哀地望向了一死一伤的亲密战友。韦卓异嘴巴哆嗦着,不出话。
“营长,咱在一起……五年了;”伤兵挤出一丝笑来,“帮……帮我,给我一枪……我好……痛……” 重机枪的射速太快,不仅击中了伤兵的要害,还穿透了他的身体。
韦卓异一一摸过伤兵胸部的伤口和腹部的伤口,想阻止它们流出血,但手抖得厉害,怎么也做不成;他的心也在哆嗦,像有刀划在上面。
“帮帮我!”伤兵艰难地恳求,“这两个子平时跟我称兄道弟,紧要关头,一点旧情都不念……他……们不帮我。跟兄弟们在……一起……我很舒坦;如果有来生,我还跟着……营长……跟兄弟们一起……杀敌报国!”
“好兄弟,你安心的去吧;”韦卓异控制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,“我们兄弟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走出缅甸,他都必须用余生全部的精力赡养死去的兄弟的父母妻儿。哥哥对不住了,哥哥送你上路。”
伤兵满意地笑了。
韦卓异抚下伤兵的眼帘,拔出手枪,对准了伤兵的心脏;在他扣动扳机前,救下伤兵的两个士兵尖叫着,握紧枪,疯狂地冲向了日军……
韦卓异扒掉了从暗堡滚来的油桶里的泥土,和谢济业合力,将牺牲的战友艰难地塞了进去……
两座突起的土堆光秃秃的,充满悲凉与忧伤;噘着嘴的它们似乎在抱怨韦卓异为什么不劈开一截木头、做成漂漂亮亮的长方形、写上逝者的名字,坚实地夯在它们的面前呢?
“仰光被日军占领;援军迟迟未到;英军不声不响的撤退了……第200师孤掌难鸣,这个仗还怎么打?!”激烈的枪声,难掩韦卓异的悲痛欲绝,“英国人承诺的通讯设备、运输士兵和武器弹药的车辆都没有实际的履行,我们的第5军、第6军和第66军因此推进缓慢,战线排列过长,不能统一行动,犹如一盘散沙……眼下腊戌又入敌手……我们的远征之路,何去何从啊?”
“先和旅长会合吧。”谢济业催促道,“我们的弹药不多了。”
“青山有幸埋忠骨!”韦卓异悲伤地多看了几眼清冷的新坟,下达了屈辱的命令,“撤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