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1章 重逢的那一日
“乌衣今日, 可否与太宰同睡一榻?”
“不可!”不等刘非回答,梁错已然断然拒绝。
乔乌衣连忙道:“太宰,乌衣今日谈判, 为大梁争取到了如此广博的地盘,难道不该赏赐?赏罚分明, 才会令更多的人慕名归顺,难道不是么?”
梁错道:“都是甚么歪理邪说?你当朕的太宰是甚么人,凭你这一点点小小的功劳,便想……”
想跟朕的刘非睡?
乔乌衣讨价还价道:“只要太宰应允, 乌衣愿赠送一座金矿。”
“金矿?”刘非眼睛亮起来,金矿啊, 放在现代都很值钱,更不要说在金银钴金属开采短缺的古代了。
乔乌衣觉得有门儿,侃侃而谈的道:“无错, 这座金矿就在乌衣名下,产量丰富, 取之不竭,便是按照每年最大的开采力度, 也还能开个至少五十年!”
梁错连忙道:“金矿而已, 朕也有能开采百年的金矿。”
乔乌衣却摇头道:“陛下的金矿,纵使能开采百年,那也是国有, 陛下身为大梁的一国之君,才可以拥有这座境况,而乌衣不同, 乌衣的金矿是私有,无论乌衣是甚么人, 金矿都是乌衣的。”
他说完,财大气粗的又道:“若太宰觉得不够,乌衣愿意再送一座丹砂矿。”
刘非惊讶的道:“你还有丹砂矿?”
乔乌衣十足“谦虚”的道:“让太宰见笑了,其实乌衣的金矿与丹砂矿并不多,也就各有那么七八九十座矿坑。”
刘非道:“七八九十座还不多?”
乔乌衣道:“除了这些,乌衣手下最多的是玉矿脉。”
古人爱玉,金矿固然值钱,但是没有丹砂矿值钱,而丹砂矿又没有玉矿值钱,毕竟倘或开采出一块好玉,一年都不用再开张。
乔乌衣微笑:“太宰也是爱玉之人?不如……乌衣也送太宰一座玉矿脉,太宰若是闲下来,自己随便开几块玉石顽顽?”
刘非的眼睛越来越明亮,他虽不爱玉,但是爱钱,这世上合该没有哪个成年人不爱钱罢?
梁错连忙抓住刘非,低声道:“你想也别想。”
刘非压低了声音,道:“陛下,乔乌衣他……不能人道啊,难道陛下忘了么?”
乔乌衣经受过切肤之痛,之前在北燕一直贴着胡须,那都是伪装的,为了掩饰自己的残缺。
刘非振振有词的道:“他本就不能做甚么,再者说了,就那小身板儿,也做不了甚么,不如陛下便应允下来,让臣……”
不等刘非说完,梁错又是绝然的道:“想都别想。”
“太宰?”乔乌衣催促道:“太宰可考虑好了?”
“考虑好了。”梁错皮笑肉不笑的走过来,一把拎着乔乌衣的衣领子。
乔乌衣身材瘦弱,几乎被梁错拎起来,道:“陛下,这是作何?”
梁错道:“乔卿会盟辛苦了,朕送你出去,回去好生歇息。”
梁错亲自打起帐帘子,把乔乌衣扔了出去,乔乌衣差点摔了一个踉跄,道:“陛下,你这是卸磨杀驴么?”
梁错挑唇一笑:“倘或乔卿真的是驴,朕不介意吃一顿驴肉胡饼。”
乔乌衣:“……”
会盟条款已然谈妥,剩下的便是双方签订盟约,盖上印信了。
第二日一大早,梁错带领着北梁的使团,燕然带领着北燕的使团,双方聚首在会盟大营之中,准备签订盟书。
燕然脸色显然不好,阴测测的看着梁错与刘非,道:“阴险之人。”
乔乌衣站起来,道:“燕主,你这般打趣陛下,陛下大人大量或许不介意,但你若这般诽谤太宰,乌衣不介意再杀杀价。”
梁错:“……”为何可以说朕,不可以说太宰?
燕然的脸色更差,显然被乔乌衣抓住了很多小辫子,完全不好开口,只能咬咬嘴唇,一副憋屈到内伤的模样。
咚!
燕然将印信盖在盟书上,道:“如此,你们可满意了?”
梁错微笑着也盖上“大梁之宝”的印信,道:“多谢燕主的慷慨大方。”
盟书一式两份,双方交换盖印,各自保存下来。
燕然冷笑了一声,道:“梁主,太宰,朕奉劝你们一句,乔乌衣可并非甚么善类,他往日里帮助朕也是尽心竭力,不留余地,今日还不是倒戈他人?你们可不要步了朕的后尘,到时候后悔呢。”
刘非微笑道:“多谢燕主的好意提醒,但不会有这么一日的,昨日乔卿还说要送非金矿丹砂矿玉矿脉呢。”
燕然听得一梗,乔乌衣甚么时候这么大方了,“哼”了一声。
方国大司徒走上前来,躬身赔笑道:“诸位,再过些日子,便是老臣的独女出嫁的日子,老臣厚着脸皮,想邀请陛下与燕主,多逗留几日,赏脸参加老臣独女的喜宴,也好让老臣一尽地主之谊,款待诸位贵客。”
刘非多看了大司徒一眼,他可没有忘记,大司徒是晁青云的仇人,刘非与晁青云结为兄弟,自然要为大哥的事情尽心尽力。
大司徒在方国如鱼得水,过得简直不要太逍遥自在,还总是欺负自己养的“小狗”,便是方国国君兹丕黑父,若是不将大司徒撸下来,刘非也很难安心的离开方国。
刘非拱手道:“陛下,既然大司徒盛情邀请,陛下不如便卖个面子,多逗留两日?”
梁错知晓他的意思,大司徒专政,在方国肆无忌惮,此次难得来方国一趟,必然要拔掉这个毒瘤再走,才能更加安心。
梁错笑道:“既是喜宴,朕自然要沾沾喜气,如此也好,正好朕还未欣赏够方国的风土人情。”
大司徒大喜,连连道:“多谢陛下赏脸!多谢太宰赏脸!”
刘非挑眉,似乎发现了甚么,仔细去看大司徒,道:“大司徒这脸面……好似被甚么人扇了一巴掌?”
大司徒一僵,讪讪的捂着自己的脸颊,道:“没有没有,是老臣年岁大了,老眼昏花,不小心……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了。”
“哦?”刘非挑眉道:“是撞在门框上了么,怎么好似是手指印?”
大司徒干笑:“太宰您……您看错了,的确是撞门框上了。”
众人打算参加完喜宴再行离开,于是便移驾方国的宫殿下榻。
方国的地盘子,还没有北梁最大的城镇大,从会盟营地到方国的都城,不过一日路程。
大司徒准备了辒辌车,十足奢靡,请梁错和燕然各自上车,往方国的都城而去。
梁错坐入辒辌车,特意让方思去请刘非过来,虽路途不算太远,但还是需要整整一日,刘非身子骨羸弱,颠簸一日肯定吃不消,这辒辌车便不一样,冬暖夏凉,铺着软毯,还能躺着卧着,舒适自在的很。
刘非很快过来参乘,刚上了车,梁错还未来得及说话,眼神突然一变,道:“朕传太宰参乘,你跟着来做甚么?”
跟着一同上车的,还有乔乌衣!
乔乌衣微笑道:“陛下有所不知,如今乌衣乃是太宰的……贴、身随侍。”
乔乌衣还强调了“贴身”二字。
刘非身边只有方思一个侍从,因着俸禄有限,刘非又不怎么擅长赚钱经营,因此每个月几乎将粮俸花得干干净净,府中也没有几个下人,的确是缺少一些侍奉的人。
但这侍奉的,怎么能是乔乌衣呢?
乔乌衣一脸柔顺的道:“乌衣留在太宰身边侍奉,定当尽心竭力。”
梁错冷笑一声,道:“堂堂北燕前太宰,怎么能做一个小小的随侍呢?岂不是委屈埋汰了你?刘卿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”
刘非也没想让乔乌衣给自己做随侍,按照乔乌衣这能力,自然是要做大司农了。
司农并非只是管理农业,税收、商业等等,都是大司农的管辖范围。乔乌衣经商头脑如此厉害,让他做大司农,管理北梁的各个产业,效果必然不错。
乔乌衣道:“陛下言重了,能跟随太宰,乌衣便是端茶倒水,也心甘情愿。”
梁错:“……”杠上了。
乔乌衣对刘非道:“太宰,乌衣在方国逗留过一段时日,因此方国的风土人情,还与朝廷构造,还是清楚一二的,这一路上枯燥乏味,不如让乌衣为太宰说说,解解闷儿也好。”
刘非点点头,道: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
梁错:“……”有甚么道理?都是歪理。
刘非想要撸掉大司徒,但他也是头一次来方国,并不熟悉方国的朝庭结构,如果乔乌衣可以帮忙他们解说,岂不是事半功倍?
刘非道:“那你且先说一说,那个大司徒罢。”
乔乌衣应声,道:“想必太宰也知晓,这大司徒并非方国本地人,而是从北梁前来的移民。”
大司徒乃是北梁人,还是曲陵人,与晁青云同乡。
当年晁家乃是曲陵有名的大户人家,家底丰厚,晁青云的母亲更是有名的美人。
大司徒与北梁的外戚沾亲带故,他家中有人看中了晁青云的母亲,大司徒不知制止,甚至纵容,为了斩草除根,将晁青云一家满门尽灭。
后来大司徒因着做多了坏事,臭了名声,干脆带着自己所有的财币,来到方国,捐了一个官,从此平步青云,各种树立党派,拉拢朝局。
乔乌衣道:“如今大司徒的党派,在朝廷中占据了十之七八。”
刘非挑眉道:“这么多?”
乔乌衣笑道:“方国的朝廷,不比大梁,大司徒也就在这里坐坐土皇帝,他也知晓自己若是出了方国,连根草芥都不是。”
方国和北梁的一个城镇一般大,内部也比较逼仄,加之他们崇尚中原文化,大司徒一入方国,又肯使钱,便成为了最为“前卫”之人,很多人趋之若鹜,追随着大司徒的脚步。
方国的国君兹丕黑父,这些年已然变成了方国的“吉祥物”,只要大司徒出席朝参,便没有兹丕黑父说话的份儿,其他人也都默认,大司徒的印信,比方国国君的印信还要有权威,大司徒欢心的话,便给兹丕黑父一些好脸色,大司徒不欢心的话,便随意打骂兹丕黑父。
梁错冷声道:“这个大司徒,将方国弄的乌烟瘴气,君不君,臣不臣。”
后来乔乌衣进入了方国,成为了兹丕黑父的背后之人,用自己的财力支持,兹丕黑父这才勉强继续坐在国君之位上,没有被大司徒鱼肉。
兹丕黑父或许很没有骨气,身为一国之君,却做了乔乌衣的走狗,甚至很惧怕乔乌衣,但若是兹丕黑父不做乔乌衣的走狗,在大司徒眼里,他便是一盘狗肉,随时皆可烹之。
做走狗,还是做一盘狗肉,兹丕黑父总要做出选择。
刘非眯了眯眼目,道:“倘或拔出大司徒这个毒瘤,便是拔除了方国朝廷十之七八的根基,如此一来,陛下便可轻而易举的,将方国彻底收归,方国便不再是方国,而是大梁的方邑。”
如今的方国,乃是附属国,倘或彻底收服,便是大梁的一个城池。
刘非又道:“再者,若收服方国,便不需要蒲长风驻兵,五万大军便可尽数回归,也能解决陛下的心头之患,不是么?”
梁错日前说的好听,他信任蒲长风,但梁错秉性多疑,对谁都留一丝不信,一半的虎符还在蒲长风手中,这些年来蒲长风与五万大军朝夕相处,早就培养出了感情,即使不需要虎符,那些士兵也会听他的,终究是个隐患。
梁错沉吟道:“收归方国,的确百利而无害,但兹丕乃是方国的正统宗族,兹丕黑父能同意么?”
刘非挑眉,道:“同不同意,问问兹丕公不就知晓了?”
梁错眼皮一跳,问本人?
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,扈行的大部队停顿下来,扎下临时营帐,刘非让方思请兹丕黑父过来用膳。
兹丕黑父很快便到了,还是戴着他那张金面具,恭恭敬敬的作礼,道:“拜见陛下,拜见太宰。”
他侧目看到乔乌衣,下意识有些惧怕,微微后退了半步。
刘非道:“兹丕公,请入座罢。”
兹丕黑父再次谢过,这才坐在席上。
刘非开门见山的道:“不瞒兹丕公,其实今日请兹丕公前来用膳,是有一事商量,想听听兹丕公的意见。”
“我……?”兹丕黑父指了指自己,他显然是自卑的,朝局中没有人听自己的意见,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,难免有些震惊。
刘非道:“陛下想要将方国,收归为方邑,不知兹丕公意下如何?”
兹丕黑父因着头戴面具,所以根本看不出表情变化,仍然垂着头,分明身材高大,却有些局促,道:“收……收归之后,会有甚么变化?”
乔乌衣忍不住冷笑一声,道:“收归之后,便不再有你这个国君了。”
兹丕黑父吓了一跳,看了一眼乔乌衣,快速低下头去。
刘非道:“兹丕公不必担心,即使方国变成方邑,兹丕公仍然是一等公爵,陛下会保留兹丕公的爵位,只是……兹丕公便不再拥有封地,而是住在大梁的丹阳城呢……巧了,非所住的太宰府旁边,便有一座空置的府邸,陛下可将此府邸,赏赐给兹丕公,作为公爵府,兹丕公意下如何?”
兹丕黑父擡起头来,一双眼睛藏在面具之后,却忍不住晶晶发亮,道:“那……我可以与太宰住在一起?”
梁错忍不住打断,哆哆敲了敲案几,道:“不是住在一起,是住在隔壁。”
刘非道:“差不多这个意思。”
兹丕黑父使劲点头,道:“臣愿意!”
梁错大吃一惊,道:“兹丕公可要想好,收归方国之后,方国便不再是兹丕宗室的所有物,而是大梁的一个城邑。”
兹丕黑父并不在意那些,还是道:“臣想好了,臣愿意!只要能让臣跟着太宰,臣做甚么……做甚么都愿意。”
梁错:“……”朕的心窍,真的好酸。
刘非一笑,道:“作为回礼,陛下也会帮助兹丕公,首先拔除大司徒这个毒瘤,从今往后,兹丕公便不必再惧怕。”
兹丕黑父似乎很是感动,声音哽咽的道:“多谢太宰。”
刘非道:“饭菜都冷了,咱们也不要只顾着说话谈天,来,用膳罢。”
该谈的都谈完了,接下来便是用膳,在酒桌上促进一下感情。
“太宰。”乔乌衣站起身来,给刘非夹了一块鱼肉,道:“太宰喜欢食鱼,乌衣为太宰布膳罢。”
刘非道:“你怎知我喜欢食鱼?”
乔乌衣一笑,道:“太宰的事情,乌衣怎可能不知?无论是吃穿用度,还是秉性习惯,只要是太宰喜欢的,乌衣心中清晰的很。”
一块鱼肉送进口中,梁错只觉这鱼肉软绵绵的,却十足咯人,一点子也不好吃。
兹丕黑父看了看自己的案几,盯着那盘鱼肉,当即站起身来,将整个承槃端起来,放在刘非案几上。
刘非有些诧异,道:“兹丕公,你这是……?”
兹丕黑父诚恳的道:“太宰既然喜欢,我的便全都给太宰!”
梁错:“……”一个两个,都是马屁精不成?
乔乌衣给刘非布膳,但凡是刘非喜欢的,兹丕黑父都会把自己的给刘非,巧了,刘非不怎么挑食,兹丕黑父几乎把自己的案几搬空。
梁错实在忍无可忍,“啪!”将筷箸拍在案几上,道:“刘卿胃口不大,食不了这么多,朕来代劳罢。”
于是,乔乌衣夹的,兹丕黑父送的,全都被梁错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干净。
刘非眼皮轻微跳动,道:“陛下……是不是食得太多了?”
梁错撑得胃里顶得慌,但为了不让刘非吃乔乌衣和兹丕黑父的饭菜,梁错也是拼了,道:“不知怎么的,今日朕的胃口十足好,还觉得有些不够吃……”嗝!
险些打出饱嗝,那便太丢人了!
当日晚上进了方国的宫殿,刚下榻下来,梁错便不行了,有点蔫蔫儿的,没平日里看起来那么精神。
刘非奇怪的道:“陛下可是病了?”
梁错捂着自己的胃部,小可怜儿一般。
刘非赶紧扶着他躺在榻上,道:“陛下歇息一会子,臣去请医士来。”
梁错点点头,还是那副小可怜的模样。
很快刘非便回来了,不只是他回来,还带着兹丕黑父。
梁错一看到兹丕黑父,便想到那一承槃的鱼肉,登时有一种反胃的感觉,险些吐出来,胃更疼了。
梁错虚弱的道:“你把他叫来做甚么?”给朕添堵么?
刘非道:“兹丕公医术了得,难道陛下忘了么?”
兹丕黑父会医术,不过在方国的国人眼里,是巫术罢了,他曾经帮助乔乌衣配了两副毒药,竟轻而易举的毒死了刘耹与赵主,可见手段之高明。
刘非道:“兹丕公,劳烦你给陛下请脉了。”
兹丕黑父点点头,按住梁错的脉搏,稍微等了一会子,便收回手来。
刘非道:“陛下害了甚么病?可诊断出来了?”
兹丕黑父道:“太宰不必担心,只是食重罢了。”
“食重?”刘非挑眉。
梁错:“……”丢死人了!
兹丕黑父道:“臣为陛下开一方药,吃了便好,这几日少食一些,细心调理,陛下底子强壮,并没有大事。”
刘非点点头,道:“劳烦兹丕公了。”
兹丕黑父赶紧摇头,虽戴着金面具,但能看出他的赧然。
梁错躺在榻上,真的很想敲敲兹丕黑父的面具,这么大个头,如何做到羞赧的?
兹丕黑父开了药,是成药的药丸,都不需煎药,吃了便可以。
刘非拉住他,似乎有悄悄话要说,拉着兹丕黑父来到角落,故意避开了梁错,道:“兹丕公,可否调出一种药,能令人浑身酸软,却不失去意识?”
刘非手里有一瓶兹丕黑父调制的药水,只需要一两滴,瞬间便可令人失去意识,陷入昏迷之中,刘非已然在梁错的身上试过了。
好用是好用的,只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