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多年来,蒲长风在方国驻守,因着梁错即位的缘故,蒲长风也一举成为了驻兵大将军。
梁错亲自引荐道:“刘卿,你还未见过长风罢?”
蒲长风连忙作礼:“卑将拜见太宰!太宰南伐威名,如雷贯耳,令卑将佩服的五体投地!”
蒲长风生得高大伟岸,国字脸,面相不算出众,但十足的敦厚,给人一种老实人很好相与的感觉,甚至有些木讷。
刘非回礼道:“蒲将军谬赞了。”
蒲长风言归正传,道:“陛下,兹丕公想要邀请陛下参加方国的神酿节。”
方国以酒闻名,他们的兵力不算强壮,也就是酒业发达,有不少出口,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从保持着夹缝生存。
神酿节是方国最大的节日之一,犹如腊祭一般,节庆当日,国君会摆宴,用好酒招待群臣。
每年神酿节,方国都会对北梁进贡,这次梁错来到方国,正好赶上了神酿节。
蒲长风又道:“昨日接风洗尘,陛下与太宰缺席,怕是兹丕公想要变着法子巴结。”
梁错想起无柳的言辞,又想起赵舒行送来的迷药,眼神慢慢沉下,道:“长风你在方国驻兵已久,你可了解这个兹丕黑父?他可有投靠北燕的意思?”
“北燕?”蒲长风略微有些吃惊,但很快恢复了镇定,道:“陛下,卑将未曾听说兹丕公投靠北燕一事……其实这些年,兹丕公虽然上位,成为方国国君,但国中大小事务,全都被大司徒一党掌控,且兹丕公贪杯好色,并不愿理会朝政,不似是会勾连北燕之人。”
梁错蹙起眉头,道:“朕知晓了。”
很快,方国国君派人来请,正如蒲长风所说,想要请梁错与刘非参加神酿节。
左右会盟还未开始,燕然也未赶到方国,梁错没有理由拒绝参加神酿节,正好借此机会,试探试探方国国君。
梁错走出营帐,似乎想起了甚么,看了一眼赵舒行,对蒲长风低声道:“长风,你给朕盯紧赵舒行。”
蒲长风略有惊讶,道:“陛下?”
梁错幽幽的道:“这赵舒行,面子上是君子,谁知里子是甚么模样?你盯紧了他,最好同寝同卧,寸步不离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,强调道:“尤其是赵舒行接近刘卿之时,你若看见,定要阻止。”
蒲长风虽还是一脸迷茫,但应声道:“卑将敬诺!”
蒲长风说完,立刻转头走向赵舒行,赵舒行只觉得有人盯着自己,那目光仿佛是两团火焰,几乎将自己的身子烧穿,起初还以为是错觉,回头一看,竟真的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目。
赵舒行看过去,蒲长风并没有收回目光,还是尽职尽责的盯着他,一错不错。
赵舒行面色有些尴尬,好脾性的对他点点头,蒲长风回以点头,还是没有收回目光。
刘非走到梁错身边,轻声道:“陛下为何如此?”
梁错道:“甚么?让长风盯着赵舒行?”
梁错理直气壮的道:“赵舒行虽是个君子,但在感情之事上,朕不信有人可以一直以礼相待,让长风盯着他,以免赵舒行对你不轨。”
刘非轻笑一声,道:“陛下是让蒲将军盯着北宁侯?还是让侯爷盯着蒲将军?”
梁错微微蹙眉,多看了刘非一眼,轻叹道:“甚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目。”
梁错表面上是让蒲长风盯着赵舒行,还找了一个借口,但是赵舒行归顺已然有一段时日了,他若是心生反意,在南赵早就反了,那里才是赵舒行的大本营,何必跟着离开南赵,千里迢迢的跨越北梁,来到方国境内再造反?
梁错幽幽的道:“蒲长风的确是朕信任之人无疑,但那是曾经……他离开梁地日久,一直佣兵在方国,难保不会发生甚么,朕……也是只是想试一试他。”
刘非笑道:“陛下还真是平等的怀疑每一个人。”
方国国君亲自引路,请梁错和刘非等人入席。
“陛下,请!太宰,请!”兹丕谦恭至极。
众人步入宴席,方国群臣起身作礼,为首的便是方国大司徒。
站在后面的晁青云突然动了一下,面色有异,双手狠狠攥拳。
梁翕之惊讶的道:“怎么了?”
晁青云嗓音沙哑的道:“是他……”
“你认识他?”梁翕之奇怪,方国的大司徒?
方国的大司徒看起来白发苍苍,没有八十也有七十的模样,在这个年代算是长寿的,而且保养的极好,穿戴奢华,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。
晁青云沙哑的道:“构陷我家之人,化成灰我也识得!”
众人都有些吃惊,晁青云一家本是衣食无忧的豪绅,却遭人构陷,但那人合该是北梁之人才是。
蒲长风低声道:“大司徒的确是大梁人士,听说是举家迁徙,来到方国,用大量的财币买了官,这几年在方国如鱼得水。”
原是如此,没想到在此处竟碰到了晁青云的仇人。
晁青云深吸了两口气,道:“陛下与太宰放心,臣不会坏事。”
大司徒迎上来,显然不记得晁青云这么一号人物,笑哈哈的道:“老臣拜见陛下——”
刘非挑眉,阴阳怪气活脱脱一个奸臣,道:“大司徒,你身为方国的掌官,昨日陛下亲临,连你们的国君都前来迎接,却不见你的踪影,大司徒不会是托大,故意给陛下脸子看罢?”
大司徒一愣,吓得咕咚跪在地上,道:“老臣不敢!老臣不敢啊!昨日……昨日老臣卧病在榻,实在不敢将病气过给陛下,所以才斗胆未曾迎接,还请陛下开恩!开恩啊!”
梁错知晓刘非是想要给晁青云出气,道:“卧病?可是朕见你气色不错?怎么,一日便大好了?大司徒还真老当益壮啊。”
大司徒吓得战战兢兢,不知为何被梁错与刘非针对,只能跪在地上磕头。
方国的国君一看便是唯唯诺诺之人,也不帮大司徒辩解,反而道:“是啊大司徒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你怎能怠慢陛下呢?”
大司徒竟抽空瞪了一眼方国国君,果然如同蒲长风所说,方国都在大司徒一党的掌控之中,国君便是个摆设,因此大司徒根本不把国君放在眼里,竟还敢瞪人。
刘非皮笑肉不笑的道:“我听说,有一种病是富贵病,平日里养尊处优多了,自然会病倒,但很巧,陛下专门会治这种病,等一会子大司徒便不要入座了,站在旁边奉酒,活动活动筋骨,富贵病自然而然便没了,是么?”
梁错笑道:“刘卿所言甚是。”
大司徒脸色红了青青了红,仿佛变成了红绿灯,堂堂一个大司徒,方国的掌官,类似于刘非在大梁的地位,竟要站着奉酒,这是奴隶与寺人才做的活计,脸皮都丢干净了。
但大司徒不敢执拗,唯唯诺诺的道:“是是……多谢陛下恩典,多谢太宰恩典。”
方国国君笑道:“陛下,太宰快入席罢,别被一个老东西扫了雅兴!”
众人入席,方国国君立刻亲手奉上精致奢华的礼盒,道:“陛下,这是臣精心挑选的贽敬之礼,乃是我方国最好的美玉。”
说完,又捧上一个礼盒,送到刘非面前,道:“太宰,臣也有美玉,相送太宰,还请笑纳。”
梁错满不在意的打开锦盒,果然是美玉,但这些子俗物根本无法入梁错的眼目。
刘非顺手打开锦盒,嘎达一声,盒盖落下,盒中却不是甚么美玉,而是……
一领乌黑色的衣袍!
衣袍上用金粉提了一行小字——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刘非蹙眉道:“这是……燕太宰的衣裳。”
梁错立刻拍案而起,将刘非戒备的拉到身后护住,抽出佩剑一挑那黑衣。
啪——
黑衣掉在地上,果然是那日乔乌衣进入赵宫所穿的黑衣斗篷,一模一样,只不过上面多加了一行表达爱慕的诗句而已。
梁错震怒道:“兹丕公,这是怎么回事?”
方国国君吓得跪在地上,翻找着锦盒,盒中只有那么一件乌衣,压根儿不见甚么美玉,他虽带着金面具,却发出嚎啕大哭的声音,道:“哎呀!我的宝玉!玉呢!何人如此狂妄,竟把我的玉偷走了……这这这……陛下明鉴,臣不知情啊!”
梁错冷声道:“燕太宰的衣袍,都混到你的贽敬之中了,还说不知情?”
方国国君磕头道:“臣当真不知,不知是怎么回事,陛下开恩,开恩啊!”
梁错道:“立刻派兵搜查,便是掘地三尺,也要将这个乔乌衣给朕抓住。”
“是!是!”方国国君连连应声,道:“臣这就去,这就去!”
梁错眼神中闪烁着狠戾的神色,“唰唰”两下,便将那黑色的衣袍划的粉碎,手腕一转,挽了一个剑花,“哆!”一声将佩剑扎在稀烂的乌衣之上。
衣裳烂七八糟,已然成了破布,哪里还能看到上面的劲风字迹,根本无从分辨。
刘非幽幽的叹了一口气,欲言又止,摇摇头,道:“乔乌衣果然是有钱人,大手笔,这上面的金粉,怕是十足的纯金,成色不错。”
梁错道:“刘卿莫不是觉得可惜了?”
刘非自然是觉得那些金粉可惜,若是刮下来,或许是一笔不小心的收成。
口上却道:“臣只是觉得,若是留下这乌衣,兴许能从中查出甚么端倪。”
梁错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稀烂的乌衣,道:“碍眼。”
好端端一场神酿节,便如此戛然而止,梁错自是甚么心情都没有了,拉着刘非一道离开了燕饮,回到会盟大营去。
蒲长风派兵护送众人回到会盟大营后,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仿佛一条尾巴一样,跟着赵舒行一路往先走。
赵舒行来到下榻的营帐门口,脚步一顿,蒲长风跟得太近,险些撞到了赵舒行。
赵舒行回头道:“蒲将军,孤要回去歇息,你还要跟着么?”
蒲长风脸色略微有些为难,随即坚定的道:“卑将敬慕北宁侯的仁义,不知可否与北宁侯促膝长谈?”
赵舒行一阵头疼,道:“促膝长谈?谈甚么?”
蒲长风连忙道:“兵法!听说侯爷虽只是文臣,但用兵如神,卑将敬仰已久,今日得此机会,定然要向北宁侯多多讨教。”
“罢了。”赵舒行道:“蒲将军请进罢。”
蒲长风跟着赵舒行进了营帐,赵舒行对伺候的寺人说了两句话,寺人退下,很快折返回来,竟端来了好些热水,全都灌入木桶之中,一时间营帐雾气袅袅。
蒲长风惊讶的道:“侯爷你这是……”
赵舒行笃定的道:“沐浴。”
蒲长风更是惊讶,赵舒行道:“有何不可?孤生在南方,气候湿润,不适应方国的尘土,想要沐浴洗尘,有何不可?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蒲长风有些犹豫。
哗啦!
赵舒行已然退下外袍,蒲长风吓得垂着头,道:“侯爷沐浴,那卑将先告退了!”
他说着,大步冲出营帐,跑得飞快……
梁错带刘非回了会盟的御营大帐,道:“你今日便歇在此处,谁知那个阴魂不散的乔乌衣又会生出甚么事端。”
他说罢,冷笑道:“送衣裳?甚么好东西,也敢腆着脸送出去,也不看看你会不会收。”
刘非挑眉,梁错这个模样,活脱脱一只狂吠生气的小狼狗,鼻息恨不能喷气那种。
刘非倒了一耳杯茶水,端过去道:“陛下何必如此动怒?”
梁错接过耳杯,大口饮下,道:“朕并非动怒,只是笑他自不量力……”
说到此处,梁错微微蹙眉,抿了抿嘴唇,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,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耳杯,耳杯中还有半杯水没饮完,水波轻轻的晃荡着,似乎并无任何异样。
刘非的唇角上挑,笑容慢慢扩大:“说甚么无色无味,看来方国国君的调药本事也就一般,说的都是大话,这就被陛下发现了?”
梁错恍然大悟,怪不得觉得哪里怪怪的,原来是耳杯中的茶水!
梁错道:“你加了……”
他的话还未说完,刘非张开手心晃了晃,赫然握着一只葫芦形的春#宫图小瓷瓶。
刘非道:“陛下放心,臣提前试过毒了。”
梁错:“……”朕不放心的,是这点么?
梁错明显感觉到一股无力席卷而来,竟有些子坐不住,微微晃动,“咕咚”一身倒下来,刘非伸手扶住,梁错身材高大,二人均是一个踉跄,歪歪斜斜的倒在榻上。
刘非费劲的将梁错摆平在软榻之上,梁错愈发的无力,眼皮也沉重,强自支撑着。
刘非微笑:“看来陛下的定力不错。”伸手一勾,解开梁错的蹀躞,缓缓抽掉他的衣带。
梁错简直哭笑不得,道:“刘非你……你做甚么?”
刘非纤细的指尖轻挑,一下两下拨开梁错的衣袍,任由那衣袍顺着梁错完美的肌肉线条剥落,目光灼灼的道:“臣早就想试试,陛下安睡的样子,也很好看,还十足的……乖巧。”
乖巧?梁错的意识越来越淡薄,终于陷入了黑暗之中……
梁错猛地睁开双目,他的意识还残留在被刘非药倒之时,只觉得自己手臂有些发沉,似乎被甚么压着。
连忙定眼去看,是刘非。
刘非躺在自己身边,枕着自己的手臂,锦被盖在二人身上,衣袍衣带散落了一地,玉质的蹀躞掉在地上,竟被摔碎了,碎屑崩出去老远。
刘非还在熟睡,眼眶微微发红,一脸憔悴的模样,甚至眼角还挂着隐约的泪痕,下唇被自己咬破了,一副事后的旖旎模样。
梁错紧紧盯着刘非,脑海中一片空白,昨夜发生了甚么?可朕昏睡了过去,真真儿是一点儿也不记得!
刘非轻哼了一声,似乎要醒过来,眼睫微微颤抖,缓慢而迷茫的睁开了眼目,慵懒的翻了一个身,窝在梁错的怀中躲避日光,似乎准备继续睡觉。
“刘非?刘非?”梁错晃着他的肩膀,道:“别睡了,醒一醒。”
刘非被他晃得蹙眉,挥手道:“好累,再睡一会子……”
累?
怎么累?为何累?如何累?累的过程几何?
梁错锲而不舍的晃着刘非的肩膀,道:“快醒醒?昨夜都发生了甚么?你快醒醒,告诉朕。”
刘非轻笑一声,睁开眼眸,懒洋洋的撩了梁错一眼,嗓音清浅,带着一丝丝的餍足,道:“陛下昨夜很……”
“很甚么?”梁错完全想不起来一星半点,比宿醉断片儿更甚。
刘非幽幽的道:“很好用。”
梁错:“……?”
*
夜色高悬,蒲长风从赵舒行的营帐中匆忙跑出,路过的寺人和侍卫都要多看他两眼,不知是何事令驻兵大将军蒲长风如此惊慌。
蒲长风突然放慢了脚步,驻足在原地,左右看了一眼,确认没有人注意,这才继续擡步往前走去。
蒲长风收敛了脸上憨厚耿直的表情,变得严肃而凝重,微微蹙着眉头,打起帐帘子,矮身进入自己的营帐。
帐中没有点灯,一抹黑影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,闲适的坐在席间,摆弄着一只耳杯,甚至端起耳杯轻轻呷了一口。
那黑影转过头来,幽幽发笑。
他的笑声空灵,带着一丝丝的疯狂,被夜风撕扯,听起来并不真实。
露出的肤色惨白,黑影竟穿着一身黑衣斗篷。
蒲长风蹙眉看向那黑影。
黑衣斗篷目光灼灼,轻声道:“你来了,蒲长风。”